27.10.09

最後一次:就算你知道,又能怎樣?


人生裏面,有很多最後一次,經歷了,你沒有注意,再回首,才發現那已經是最後一次,永不復再。

最後一次看見晶晶,是上個星期六。晶晶一直是被遺忘的老狗。已經一段時間了,她已經老得不大動。她的眼睛患了白内障,耳朵完全聾掉,後腿不大能動。她還有心臟病和氣管炎。大部分時間,她都是靜靜的躲在椅子下。除了有東西吃的時候她還會非常緊張的奮力爬出來爭,除了受驚時會尖叫幾聲,大部分時間,你是不大會察覺她的存在的。

晶晶一直都很神經質。相對其他可愛活潑會撒嬌爭寵的小狗兒,晶晶從來不受注意。就算當年買她回家,也是因爲原來的狗主要移民,我們想買另一只小狗,狗主說一買就要把他的狗全部買走,因爲他不想分開他們。所以,晶晶是半賣半送的來我們家的。這麽多年來,與其說大家寵愛她,不如說我們憐愛她。我們常常懷疑,她曾經受過殘忍的對待,才變得神經質。可憐的晶晶。

爸媽明顯偏心,有時候我會替晶晶抱不平,抱抱她,跟她說說話。我想,很少有人抱她的,每次抱她,她都緊張得喘氣,有時候我怕她會窒息死掉,愛她變成害她。其實她已經聽不到很久了,但是,如果我蹲在她面前跟她說話,她還是很高興的。有人發現、承認她的存在,她是很高興的。

這個月,我從上海到首爾、倫敦到巴塞隆納到芝加哥,基本上沒有多少時間在父母家。上星期六從芝加哥回港,已經是傍晚。一個周末就被旅程吃掉一半。我回了爸媽家吃飯。剛好,那天我穿了一條漂亮的裙子,剛好,媽媽說晶晶很髒,有味道。我便沒有抱她。剛好,那天安安生了點小病,我便逗逗他玩。看到晶晶在椅子下睡覺,我就沒有去惹她。然後,那天我還有約,匆忙之中,我甚至沒有跟晶晶說過話。

然後,昨天,媽媽電郵給我說,晶晶可能不行了。身在上海的我半信半疑。多少次,晶晶睡覺的樣子好像死了一樣,我每每要盯她很久,終於看到她胸膛的起伏,才知道她還活着。我想,這一次,晶晶也只是嚇嚇我們而已吧!

今天早上,一大早跟客戶開會。開完會才九點,拿出blackberry看看電郵。媽媽說,晶晶走了。爸爸淩晨四點多看過她還是有呼吸的,媽媽五點起來她卻已經走了。

上星期六,我和晶晶共處一室,原來已經是最後一次。九月時和波波開生日會,那天幫晶晶拍過照,原來是最後一次。但是,我卻不記得我最後一次抱着她拍照是什麽時候,也不記得她最後一次能自如的奔跑,是什麽時候。

第一次失去一頭寵物小狗,是我會考放榜後一天。那年,我十六歲,沒有兄弟姐妹的我,失去了我唯一的兒時玩伴 Bebe。我哭了很多很多很多天。很多個月後,我還有幻覺,聽到狗兒的鈴聲,在轉角看到他的身影。到現在,每次看一部關於狗的電影,到最後老狗生病衰亡,所有的畫面我還是歷歷在目。每次從電影院出來我都哭得眼腫臉腫,我不知道我是為電影哭,還是為一些永不磨滅的記憶哭。

第二次失去一頭寵物小狗,是我在美國念書放暑假回來的頭一天。回家前幾天,Nat的長期病開始急轉直下,第一天回家,一個鐘頭内,他在我的手中消逝。大家都說,狗是有靈性的,他挺着等着見我最後一面才願意走。

這一次,晶晶走了,這甚至不是一個特別的日子。這只是一個平凡的星期二,第 n 個我在上海工作的星期二。就像她活着的時候那麽無聲無息,她走的時候也沒有給誰惹麻煩,甚至沒有獲得誰的注意。她走的一刻,生命裏的所有同伴都在沉睡中,沒有誰能及時給她道別。

這一次,我沒有辦法送她最後一程。這一次,我沒有辦法輕輕的在她耳邊呢喃,跟她說不用害怕。這一次,我沒有最有一次摸摸她的長毛的機會。待我周末回香港,她已經化爲灰。我再也不會看到她,聽到她。

忽然間有點恨我的工作。如果不是因爲我在上海,我至少可以在她被送走之前見她最後一面,至少可以送她一程。但是,現在我什麽都不能做。T 問我是否覺得好像失去家人。我說,失去家人,至少你可以名正言順的放聲大哭,至少你可以名正言順的請假,至少你可以沒有心情工作。但是,失去晶晶,我今天還是開了一整天的會,從八點到六點半在客戶,在同事面前一點都不可以流露出來。直到晚上回到辦公室,同事都走了以後,我才能怔忡失神,我才能讓感覺復蘇,我才能讓眼淚在眼角打一圈。

這是我的生活,我的工作。失去我在乎的人和事,我都只能在夜深人靜時抹一把淚,然後繼續工作。

明天,又是忙碌的一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