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婆是很疼我的。我想,世上的祖父母都是慈愛的。父母愛孩子,但是不得不負起教育孩子的責任,打的罵的不能少。只有祖父母可以什麽都不管,一味寵愛小孫兒。
我從來沒有見過我的爺爺奶奶和外公,外婆是我唯一相處過的祖父母。外婆並不是我媽的親生媽媽,但我們一家一直很親厚。到外婆離世幾天前,她一直沒有離開過我媽媽。
小時候,我總喜歡黏着外婆。我記得以前地鐵還沒有港島綫,我們一家常常坐渡輪過海到爸爸的公司。渡輪上我總是喜歡跟外婆坐,跟她玩。在家裏,我們就玩紙牌,跟小狗玩。外婆總是笑吟吟的,從不會罵我,大聲一點都不會。
後來,人大了一點,在家裏的時間便少了。到加拿大做交換生,到美國深造,到各國公幹,連在家裏吃飯的時間也少了。除了端午節一起包粽子,幾乎沒有什麽和外婆一起的家庭活動了。我承認,少年到成年以後,對外婆的回憶仿佛就變得那麽空白。我會去做義工,探望獨居老人,偏偏從沒有好好坐下來聼聼外婆年輕時候的老故事。
我知道外婆是疼我的,我也會略盡心意。每個月出糧,總是記得先給她零食錢。明知她到最後已經不能外出,也根本不可能用的完我給她的錢,我還是會給她。零用錢是老人家的一點安全感,而且,我外婆的確是太饞嘴了。上個月她還告訴我:“是呀! 我吃很多的!”笑死人。 在外面看到懷舊小吃,如香蕉糕、加蛋餅,我也會買給她吃。我不會說我很孝順,但是我也喜歡看到她開心的笑。這麽小的事,何樂而不爲?每次回爸媽家吃飯,也總會先進外婆的房間跟她聊幾句,問候一下。但是,一切都是儀式化的。我知道我應該這樣做,我會記得做。但是,上一次我坐下來好好想想到底外婆想要什麽又是什麽時候了?
最近我把外婆的身後事都扛上身來,姨媽們都說我做得好。她們又說,今年過年我們還一起參觀了我的新家,看了舞獅表演,一起去飲茶,那天外婆很高興。看到外孫長大了,置業了,她一定很安樂。然而,別把我說得太好了,這件事的意義有多大,我想也沒有想過,我是碰巧做了件好事而已。當時我想我還牽記着之後要回北京處理的工作呢!
像上班一樣,要做的事,我都不會忘記。但是,做的多,想的少,到頭來,還是遺憾。我寧願當初曾經好好的聽一下外婆說那些打仗走難的故事,我寧願當初曾經好好的拉着外婆的手跟她多聊聊天。在最後那幾天,在外婆偶爾清醒的時候,她仿佛很想握握我們的手,我但願以前曾經多牽牽她的手,而不是在她彌留的時候才握着她打點滴打得瘀腫的手流淚。
外婆走之前一天迴光返照 ,忽然很清醒。她已經發不了聲,但從她的嘴型,我們猜出了她的話。她一直一直問媽媽關於一條鑰匙。媽媽只跟她說,鑰匙已經收好了。當時我也不知道她要的是什麽鑰匙,還以爲是家裏的大門鑰匙。後來才知道是她睡房裏面一個櫃子的鑰匙。外婆走了以後,我和媽媽一起打開那個神秘的櫃子。結果呢,原來外婆收藏起來當是寶物的,是一本舊照片本子。我珍惜地一頁一頁的看。
那是外婆的生活照,有她年輕時打住家工時跟東家孩子在河邊玩的照片,大部分是以前外婆參加老人中心活動/郊遊的照片,有參觀天壇大佛、新機場、花展等等,還有很多不知名的地方。我跟媽媽說,外婆比你棒!她去的地方原來這麽多。翻到一頁,我簡直看傻了眼,我不禁笑起來了。那時外婆拿着哥爾夫球杆,站在一片綠草如茵的練習場上咪咪笑!我的天!我外婆在哥爾夫球場上! 我從來都不知道外婆居然打過哥爾夫球! 當然,從她的姿勢來看,她是不大會打的。但是,至少也算試過呀!我看着照片,笑不攏嘴。我為外婆高興,至少,她的生命也曾經那麽充實過呀!
然後,翻到最後幾頁,我愣住了。最後幾頁,並不是照片,而是幾張白紙。白紙上,是鉛筆塗鴉的痕跡。畫的是什麽幾乎不可辨認,看得出是稚兒的畫作。我當然不可能認得出那幾張圖畫,但是,那種白紙,我並不陌生。從前沖曬店給的照片本子,每一頁中間都有夾着這麽一張白紙的。而小時候的我,最喜歡在這種白紙上畫畫。那是我小時候的畫作! 外婆珍藏了這麽二十幾年的,視爲珍寶的,是我兒時的塗鴉! 我把照片本子捧在胸前,不禁淚凝於睫。我仿佛看到那個兩三歲,胖乎乎的我跪在海景樓的長沙發前畫畫,而外婆則坐在我旁邊玩她的紙牌。
當天晚上,母親把一條金鏈子鄭重的交給我,對我說:“外婆說,她沒有值錢的東西留下來。值錢的金器之前都賣掉了,只留下了這條金鏈子和一只玉戒指給我們,説是留個紀念。玉戒指我要了,金鏈子你好好收起來吧。” 不知道爲什麽,我一聽到“留個紀念”四個字,心就痛得不得了。人不在了,我們只好拼命的抓緊一點點回憶的碎片,留個紀念。我握着金鏈子,忽然很想把它戴在脖子上,讓外婆的愛和祝福陪着我。
我討厭外婆常常大聲說:“小時候長得這麽可愛,爲什麽長大了變成這個模樣?” 然而,我沒有懷疑過,外婆是很疼我的。
四年多以来,参加的首场澳大利亚葡萄酒展
3 個月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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