話説一點鐘,當鬧鐘響起來時,我整個人跳起來,不知道身在何方。老天,一點鐘,才是我們平常睡覺的時間。我覺得頭痛比沒有睡之前劇烈,但是已經分不出是高山反應還是因爲半夜起床沒覺好睡。
我們像夢游一樣穿好衣服,下樓梳洗刷牙。
三更半夜,可能因爲累,手軟腳軟,覺得背包很重,於是,和大家一起又來了一輪替背包減磅。經過昨天的經驗,明白好裝備資源再好,也會沒力氣用。就算有一隻蚊子在我面前say hello,我也不會拿蚊怕水出來。咬吧!你有種!我沒力了。何況,這裡8度,到了山頂,只得0至3度,應該沒有蚊子吧!防曬?天還沒有亮!擦一次算了,天亮也不會立刻很曬吧。但是,面對我的食物包,我還是不願意放棄。雜誌說,到了山頂會很冷,要吃點東西保暖呀!
朋友看到我的食物袋,說:“你不用帶我們的分量呀!你帶夠自己吃就好了。” 我心裏咕嚕,我打算自己要吃很多的。
另一個老友,對着自己的DSLR,摸了幾十遍,終於還是說:“我不帶了。”爲了這次行程,又買新的天涯鏡又買新的相機袋,終於拍得照片 ---- 零張!
大家一邊喃喃投訴昨夜沒覺好睡,一邊努力整裝待發。我穿了兩條褲子,連gortex四件上衣!短袖tee打底,加長袖衫加fleece外套加gortex。戴上我在山打根買的冷帽子,套上頭燈,袋好勞工手套,覺得自己好pro!
行山鐵人一組一早就已經跑到Laban Rata吃豐富早餐了,我和幾個朋友就簡簡單單算了。吃了兩塊花生醬多士,喝一杯熱茶就算了。一點半,沒胃口,吃宵夜也嫌早。有人說吃了半打麵包,當時我用驚恐的眼光看着他,不過,四個鐘頭之後,我深深覺得他有先見之明。
大家坐在common room,有一點夢游的感覺。
出門前,我用保暖杯沖了一杯畺茶,打算帶到峰頂欣賞日出時喝。因爲怕保暖杯不能百分百保暖,我不想帶熱可可那類稍微涼了就不好喝的飲料。畺茶就算只是暖暖的,還是好喝,而且,峰頂冷嘛!喝畺茶可以驅寒。瞧!我都想好了。
兩點多,我們開了頭燈,摸黑到Laban Rata集合。踏出Pendant Hut,就是要走下那個有繩索的斜坡。有些人說不抓繩子比較好平衡,小跑步下去就好了。A常常說,不用每一步都踏得穩的,一步走一步滑其實也滑不死的。呵呵!我還是沒有辦法接受滑行的概念,還是乖乖的扶着繩子走比較好。如果在Pendant Hut 門外就PK不能上山,是非常白癡和丟臉的。
到達Laban Rata,大家興致勃勃地互相研究對方的裝備。有人對我說:“我本來打算買你這種帽子,不過後來還是決定省一點算了。”我心中偷笑,你的帽子怎麽可能比我的MYR2.8便宜?老友說:“早知多買一些帶來賣!”
有人炫耀自己的大大頭燈。“呵!是潛水用的,不過我常常嫌它太亮了。”我們說:“大哥,我們跟著你,拜托你也照住我們呀!”(可惜,後來這位大哥的頭燈壞掉,還要別人照他。原來,燈大不一定有用,照得住才是正經。)
他跟我們解釋,一開始一段是梯級和斜坡,可以用行山杖,然後後半段會愈來愈斜,開始要游繩。游繩路段必須雙手握緊繩索,不能用行山杖。同時,手不能離繩,絕對不許爬頭。到了最後一個check point,必須展示我們的mountain ID,讓職員點名,否則不許前進。Mountain Guides會殿後,如果我們到了某一時間還到不了check point,他們也能會勸諭大家不要繼續。日出會在五點半左右,如果要開日出必須五點半前到達Low’s Peak。
終於,差不多三點,我們才能開步。唉!我們本來想一點多就出發的。兩個半鐘頭,怎麽可能到得了山頂?事到如今,只能盡人事了。
一開始的路段,是一條窄窄的樓梯,大概兩個身位左右。山上一百八十個人,差不多都是這個時間出發,山路擁擠不已。漆黑中我也看不清楚前路,只知道大家移動得非常緩慢,走不了十步,又會停下來。偶爾會有些比較hardcore的人會沿路大喊“Excuse me! Excuse me!”的努力爬頭。雖然我也很想可以快一點通過,但是又怕太快用掉體力,後勁不繼,所以,還是乖乖的和大隊一起。
第一次行夜山,第一次用頭燈。雖然月光很大,但是始終不會很亮,頭燈只能照到前一步,在黑暗中移動,是一種挺刺激的體驗。
黑暗中,我只看到前面的人,兩旁的樹,對於前路的形勢,看不清楚。只知道腳下的梯級無窮無盡,而且一級大一級小,一級前傾一級後仰,注意力稍微不集中也很容易扭傷。
過了一會,我已經滿身大汗,實在受不了,只好退到路邊脫掉fleece外套。一脫一穿,再把fleece努力折疊收到背包了,又用了我半條命。再站起來,我們第六隊的隊員,已經有一半走散了,我只能和剩下的幾個一起走。還好,我們大隊有34人,就算不是每個人都很熟悉,還算是自己人。每隔幾步,都會踫到隊友,互相鼓勵一番。
沒多久,空氣中只剩下大家此起彼落的深呼吸。不知道有多少是因爲長樓梯,有多少是因爲高度,我也覺得自己比平常容易喘息。我心裏想,到底這條樓梯有多長,到底什麽時候才能走完?
然後,黑暗中傳來Mountain Guide的聲音,叫大家準備收好行山杖。呵!傳説中斜度70度的大斜坡到了!
我以爲我會非常猶豫,非常驚懼,但到了這個地步,我心裏只是專心一意的想,要快點前進。我忘了害怕。我伸出戴上勞工手套的雙手,握緊繩索,用臂力把自己扯上去。過去一個月在健身房練習引體上升,原來是有用的。我一步一步,緩慢的在石壁上前進,不停的催眠自己:“我是壁虎,我是壁虎,我是壁虎,我是壁虎,我可以攀岩石,70度,沒問題!”
漸漸開始領悟到一些技巧。首先,要和朋友在繩子的同一面,並保持安全距離。做好不要幾個人拉着同一段繩子,因爲大家拉的力度方向不用,會很難平衡。有時候,我向右拉,冷不防朋友向左 一拉,會好像忽然被人推一下,幾乎站不穩。
這樣游繩前進,對體能來説,實在是一個考驗。“這條繩子還有多長呀?”我問。有人回答:“你擡頭看看,一路到山頂都是這樣的了!”老天!要到山頂起碼還有兩個多鐘頭吧!
這樣也好,我忙着辛苦,根本都沒空害怕。
我是壁虎,我是壁虎……
我的頭燈只照到眼前岩石的一點,勉強夠踏出一步。我的四周,漆黑一片,像是要把我重重包圍,把我融化掉。眼前只有一片石崖,身後是一片雲海,不過,只要不向後看,就不會害怕。
漸漸,所有人愈走愈散,直到最後,放眼四周,只有我們兩個人。本來道聽途說,還以爲頭燈不一定要自己帶,大家都說,你又不會走第一,跟着前面也會有點光亮。這一刻,我不認爲誰的燈光可以照亮我,還好自己最終還是買了頭燈。
偶爾,我們會看到有Mountain Guide 走過,繞着雙手,完全不用碰繩子,好像會輕功一樣,不過不是水上飄,而是山上飄。
我們愈走愈高,空氣愈來愈稀薄,漸漸地,我們上氣不接下氣。仿佛每十米就要休息一下。其實,我心裏是很着急的,我很想苦忍繼續前進,但同伴已經不理我,自顧自坐下來休息了。我繼續走,就要抛離太遠,所以我也不得不停下來休息。於是,我每走幾步,回頭一看,覺得跟同伴距離太遠,便坐下來休息。漸漸我們仿佛培養出一種默契,每十來米,便會一前一後坐下來歇息。
星幕下,我們沒有多説話。
坐在這個其實真的不是很好坐的超級陡峭大石坡,我們面對一片360度的雲海。依稀看到雲霧中,山腰客棧的點點燈光。看高一點,月明星亮。常說月明星稀,但在這裡,月光又圓又光,還有一個彩虹般的光環,而星星也決不稀疏。聽説,一個晚上,可以看到數次流星。
好美麗,好美麗。這是一生中難得看到的風景。涼風吹送,好一個特別的晚上。
就在游繩、喘氣、休息的循環中,淩晨四點多,我們終於到達了山頂前的最後一個Check Point ,還把3668米的Sayat-Sayat。爲了安全,所以登山者上山下山經過這裡,都必須在這裡出示由國家公園發的mountain pass證件,給職員登記,確保有所少人上,就有多少人下。同時,這個小亭也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意義。如果大家爬到這裡,就可以獲發證書一張。
老友看到陳列的彩色和黑白證書兩款,立時雙眼發亮,問道:“到這裡就可以拿彩色證書麽?”職員笑了,回答說:“不是,到這裡只能拿黑白的。要到了Low’s Peak才能拿彩色證書。”
老友喃喃自語:“這麽認真,他們怎麽知道我有沒有到山頂呢?”
我卻覺得,這也有道理,如果在這裡可以拿到彩色證書,肯定會有很多人放棄攻頂。到最高點才發證書,其實是要激勵大家真的盡其所能挑戰終極高峰。
自那一刻起,我們心中燃起一團火。登山看日出,已經被另一個目標掩蓋,就是:“我要拿彩色證書!”
最後一公里。
過了Sayat Sayat,山坡的斜度稍微平坦了一點。四五十度少不了,但是至少不用壁虎功,可以輕輕扶着繩索,站起來走幾步。
老友的高山反應仿佛比我嚴重,平常身體比我好的運動健將,此刻上氣不接下氣,三步一小喘,五步一大喘。我們休息的頻率愈來愈密。雜誌說走幾步休息一次是很平常的。要不是之前作了很多資料搜集,我也會非常納悶。現在看來,頭部暈胸不痛,只是比正常喘氣,容易疲倦,也算是這樣了。
差不多五點了,天色開始有全黑變成有點暗藍。我深覺不妙。
隨着天色開始微明,我們開始看到峰頂Low’s Peak的輪廓。其實,神山一共十二個山峰,我們已經過了幾個。環看四周,不同的山峰呈不同形狀,非常秀麗。然而,這次我們的終點不是其他山峰,而是神山最最最最最高的一點,海拔4095.2米的Low’s Peak。Low’s Peak的命名,是因爲英國探險家Sir Hugh Low乃第一個登上神山的人。在他之前,神山對當地人士神秘而危險的,他們覺得,人死後, 靈魂回到神山之巔,因此,這個山也不是活人應該去的地方。直到1851年,這個不信邪的老外Sir Huge Low堅持探險,才揭開了神山神秘的面紗。其實,Sir Hugh Low第一次登山,也沒有真正到達4095.2米的最高點。他搞錯了,去了別的山峰,以爲已經到了最高巔峰。Low’s Peak是後來的探險家發現的,不過,後人還是紀念第一個登山者,用Low來命名。
五點多,我們右邊的天空,開始有點嫣紅。日光染紅了東邊的雲海,非常壯麗! 不過,還是不要久留。我看着峰頂一點點彩色的人影,心裏還在想,就算趕不及看到第一綫晨光,能否也趕得及看到日出的後半?反正峰頂已經在望,而日出又不是一分半秒的事。
努力!加油!
這時,老友忽然說,她肚子餓,要吃東西!
我說:“這裡很斜,你可不可以等到有一個好坐一點的地方才吃?到山頂再吃可以嗎?”
“不可以,沒力了,不能走了。現在要吃!”老友想小孩一樣堅持。
所有食物都在我那裏,那就是要我拿吃的了。我無奈的停下來,脫下背包,從食物袋裏尋寳,掏出了一包Twix巧克力。Twix是我最喜歡吃的巧克力之一,事前,我購買裝備,挑選食物的時候,還對各款巧克力作了比較。味道要好,除了甜,要夠飽。Twix除了巧克力還有托肥和餅乾,應該合適。然而,讓我失去預算的,是海拔4000米的溫度。低溫底下,Twix的托肥像結了冰一般。又累又冷的我,咬下我心愛的Twix的時候,牙齒失靈,味覺失調。我一點不覺享受,只覺得自己在吃石頭。我和老友一人一支,咬在嘴裏,便繼續前行。咬不下,又沒手拿,可笑又可憐。那時我人生中最糟糕的Twix moment。事後,老友說,那種時刻,我們吃什麽都不會有味道的,我剛好拿到我最喜歡的零食,實屬不幸。
六點。肯定日出了。已經沒有了趕看日出的壓力,我們只需要以自己舒服的速度繼續堅持就可以了。
這時,我們已經過了8公里的牌子,應該很快很快就到了。幾百米,要走過久呢?而且,我們都已經看到山頂, 和在山頂上的人了。很快就可以加入他們了!
努力!加油!
但是,我的眼睛愚弄了我,這個長命斜是無窮無盡的。遠看像螞蟻的人,一直還是像螞蟻一樣小。山路起伏不已,每越過一個,才又顯露另一個。我們翻過一個山坡,眼前又有一個山坡。轉一個彎,又一個彎。
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到呢?
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到呢?
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到呢?
終於,我們到達那一片很多人三五成群,坐在地上的山坡。那一定是看日出的位置了!
由一個女孩子迎面而來,我們心想,她這麽快就掉頭下山了?老友問她:“這裡走到Low’s Peak的牌子還要多久?”我們心裏的答案是幾分鐘。
豈料那個女孩子擡頭,好像要哭一樣:“我不知道!我沒有走到山頂,我不知道山頂還有多遠!我放棄了!我走了!”
我們再認真地看看山坡上的人,終於醒覺,這裡不是觀賞日出熱點,而是集體喘氣熱點。大家都是喘着氣在休息而已。
真的不能有更大的失望了。
我們繼續蟻行,終於開始又碰回一些之前失散了的隊友。
“嘿!我還以爲你們一早已經上去了!”
“沒有啦!我一直在你們後面!”
我們互相鼓勵,然後又繼續分道揚鑣。有時,我們越過別人,有時,別人越過我們。
我們開始碰上隊中走得最快的行山鐵人們,他們已經到過峰頂,還要趕着下山,繼續挑戰自己,玩全世界最高的高空吊索 Via Ferrata。
“加油呀!很快到了!”他們精神奕奕的跟我們說!
“快到了?一個鐘頭前我已經聽過了!”我心想。
我真的真的不懂,爲什麽幾百米,會要了我的命,走一輩子也走不完。
第一次不是坐飛機,卻在雲海上
到達Low's Peak,終於可以拿到彩色證書了!
我們第六組先到A和K高興的和我們揮手。“你們到了你們到了!”她們喊着。
我們坐了下來,點一點人頭。組裏6個人,這裡有5個。M只前一天因爲哮喘,已經走得很辛苦,深夜後,很早已經失去了他的蹤影,對於他能否到達頂峰,我們也不是很樂觀。不過,6個人裏5人成功攻頂,也算不錯了。(後來,Mountain Guide 頭頭Maurice告訴我,34人裏,我們有27人成功到達Low’s Peak,成功率大概80%,跟平均差不多。)
日出過後,峰頂陽光普照,蔚藍廣闊的天空,層次分明的雲海,四周遠近高低各不同的山峰,風景震撼得讓人感動。
好好好開心!
我已經不知道,到底這真的是我見過最壯麗的風光,還是因爲太過得來不易,才更加珍惜,主觀地覺得驚心動魄。也許我不可能客觀地評論這裡的風景有多秀麗,但是,我確實知道,坐在4095.2米的高山上看雲海絕對不會是稀疏平常的經驗。
我們沉浸在一種難以解釋的興奮情緒中,不停的拍照,東南西北都不放過。
然後,不知道那裏走出一個Mountain Guide,跟我們說,是時候下山了。因爲日出以後天氣會轉變得很快。很快就會很大霧,還可能下雨。
可不是?一大團巨型的雲已經迅速向我們飄來。霎那閒,我們便置身雲霧中,能見度迅速下降。
我們立刻開始下山。
從來都知道,上山容易下山難。何況上山也不容易,下山真是啞子吃黃蓮。苦!苦!苦!
何況,我們只睡了幾個鐘頭,一點鐘便起來,不算之前的六個半鐘頭,只算午夜起,到這時也已經爬了快四個鐘頭山,腿也酸了,氣也快斷了。而下山的動作,本來就是很傷膝蓋和腳跟的。Maurice曾說過,每一步,膝蓋受的力會是自己體重的幾倍。試想想,每步都有幾百磅力撞向膝蓋,就算是鋼筋的也很快散了!
再加上,晚上上山背着懸崖驚險情況看不清楚,現在日光下,要走下這樣陡峭,就算沒有高山症,我也有畏高症。
好斜!好斜!好斜!
我不停的高呼怕怕。朋友們把我夾在中間,叫做有個照應。不過老實說,大家能勉強照顧自己已經不錯了,也真個很難指望在這種非常時期,大家有能力照顧別人。
突然間,在一片白茫茫的雲霧中,我的救星出現了!也不知道Maurice只前一直躲在哪裏,又什麽時候來到這裡。老實說,只前一天除了大組briefing,也沒有怎樣見過他,深夜上山,也沒有碰過他,一直不知道這些guide有什麽用,然而在這個我最無助的時候,他出現了。那一刻,我簡直覺得他是我的英雄,我簡直覺得他頭頂是有光環的。他二話不説,就伸出手給我扶着,帶領我一步一步下山。
有他在身邊,真的是差天共地。首先,他們的平衡力非凡,是不用扶繩子的。而我握着他的手,也不用再彎腰扶繩子,可以站直身體,腰起碼不用那麽痛。他的馬步這麽穩,比行山杖更可靠,就算真的滑到,他也拉得住我。他們可以背上四十公斤的行李走上一天,我也是超過一點嘛,被他牽着,應該是很安全的。不過,最重要的,是他們的行山經驗豐富,知道應該怎樣走,走到哪裏踏住哪個位置,不用我自己常常判斷錯誤,危上加危。跟着他踏過的路,聽着他的指示,不僅步法比較穩,心裏也比較定。
而且他英語流利,友善健談,和他一邊走一邊聊天,感覺沒有那麽艱苦。
他說,他們在山中長大,自小就在山裏走,所以不怕山路。他做mountain guide已經二十幾年了,一個星期可以走兩三次(雖然他們自己走,幾個鐘頭可以跑完一趟,但是陪着我們,一轉要兩日一夜,一個星期三次也是上限了)。
我也問及傳説中,這座神山是七歲到七十歲都可以爬的,怎麽可能?不要說小孩老人怎麽有臂力游繩,就算是石級部分,也很大級呀!很多時,石級已經是我膝蓋的高度,小孩老人怎麽攀?他解釋說,有好些父母會背小孩來爬,最小的登山者的確只有幾歲,但是他沒有自己爬到峰頂,是父母背他走最後一段的。至於老人,很多都沒有到達山頂,而且很多時都要雇兩個guide一左一右的參扶。老天,雜誌才沒有講這種細節。當大家不停說這座山很容易爬,七歲到七十歲都可以爬,誰也沒有提到這些背後的真相!我們隊中也有一位六十幾歲的叔叔,但是他最後在Pendant Hut就放棄了,他的膝蓋痛,不想勉強。我覺得這也非常合理。
他說,天氣好的時候,一般來説,只要體能好,意志力夠,八成至九成的人都可以到達山頂。我們隊中34人,兩人在Pendant Hut 決定放棄,晚上沒有出發,另外有5個人差不多到達Sayat Sayat便決定掉頭。成功率算是平均。
跟他談着談着,我們到了Sayat Sayat。那時差不過八點多。我們又到Check point點名,Maurice 給我們做人證,證明我們成功攻頂。職員說,彩色證書要MYR10,問我們要不要買。
“買買買!當然買!”
爬得幾乎氣絕身亡,才拿到這個證書,怎麽可能不買?
E不失其搞笑本色,說:“我們走得這麽辛苦,不是送的嗎?”
我說:“現在收你一百塊也要買呀!再説不賣給你!”
做完最重要的一件事,我要處理第二重要的事。其實,我上山的路上,到最後已經很像上厠所,但是一直沒有機會。現在這裡有,一定要去。很不幸,是中式的茅坑。
我出來的時候,苦笑不已。上山下山,我的腿沒有發過抖,要我蹲下來,可真是最大的考驗,蹲得我雙腿發顫。
因爲我們記得之後一段路,是最最陡峭的一段,所以決定先坐下來休息一下,吃點東西。到這刻,我已經明白,作爲一個登山者,選擇食物最重要實際,所以,我把袋子裏所有剩下的energy bar掏出來,和大家一起分享。Energy bar我買了兩個品牌,也就跟大家隨便分配。我吃着吃着的時候,老友說:“你一定要試試我這個。”
我一咬之下,立刻跟老友說:“會不會咬掉牙齒?快換一個!”
在吃同一品牌Energy Bar 的E無奈的說:“我也在吃這個,差不多吃完了。”
我驚訝的問:“你怎麽吃得下?”
E施施然道:“你把自己當成一條牛,慢慢用大牙磨就好了。”
那邊廂,老友還憤憤的說:“我太失望了!巧克力沒有說溫度測試我可以理解,但是Energy Bar不是給運動員吃的嗎?不是會預算別人進行戶外活動時可能會在低溫情況底下使用的嗎?這還不是雪山呢!”
我還沒有機會回答,忽然間,天下起大雨。不是毛毛雨,而是大雨。我們立刻跳起來,躲到Sayat Sayat門外有瓦遮頭的那一小片地方。眼前時山路最最難走的一段,這麽大雨,如何在70度的岩石坡游繩下去?還是先躲一會好了。
話説回來,離開Sayat Sayat,那段路,肯定是我人生中最艱辛最驚險的一段。
那時候,雨已經下了一會,石縫中已經形成一條條小河流。崎嶇的山路原來已經不好走,踏腳的地方本來已經不多,現在大雨中,可以踏腳的地方滿佈水窪,石頭浸在雨水中,濕滑難走。
Maurice走在前面,叫我緊緊跟着他,要是我滑倒他也可以在下面撐住我。
本來游繩下去已經夠恐怖,現在,我濕透的手套,握在濕透的繩索,好像根本握不牢。已經穿上了爬山鞋的雙腳踏着流着雨水的岩石上,摩擦力也大大減少。簡單來説,就是好跣、好跣、好跣!我的感覺,好像是參加遊戲節目,握着膠水管踏在膠水桶邊沿看你什麽時候滑下去。有幾次,我真的雙腳踏不牢,滑了幾步,雙腳跟岩石失去接觸,只剩下一雙手死命抓住繩索在打鞦韆。還好前面的Maurice和後面的E立刻扶住了我。死不了,嚇出一身汗。
到這時,全身濕透,從面濕到底,從底濕到面。一層雨水一層汗,好不狼狽。我可憐的勞工手套,已經在滴水,裏面可憐的手指冷得麻痹,但是我又不能脫下手套。只好不斷握拳頭把一點點水分搾出來。
那條繩索,像是走了一個世紀也走不完。Maurice給我抓緊繩索,讓我握在繩索是不會飄搖不定,又不停提點我,如何握繩子,什麽時候走在左邊,什麽時候轉到右邊,哪一隻腳踏那一點,那一塊石頭比較滑,應該避過。沒有了他,我想我到天黑還坐在山上哭。我真的不能想象沒有他的幫忙我怎麽可能走得下去。老實說,我在想,這種幾乎垂直的山坡,如果滑下去,真的不知道什麽時候到底,真的掉了下去,也不用撿了。這樣的山,不用任何安全帶,只把你的生命交托給一個陌生人,靠mountain guide看顧你,也挺化學的。應該在發展中國家才會出現的事。
Maurice不停的鼓勵我:“Carmen, good job! Carmen, that’s right!” 好像很無聊,但是我真的需要他的支持和幫助。
我們分成幾個小組,我和Maurice走在前面,幾個男生在我後面,另一個guide帶領着我的老友殿後。
漸漸,我們的距離愈來愈遠,回頭看已經看不到我的隊友。我有點不安,但是,在這種大雨中,這種陡峭的山坡,我也沒有地方可以久等。我沒有辦法,心知我也沒有能力幫到誰,只好跟着Maurice不停走,不停走。
我不停問Maurice到底還有多久才到,他不停的說大概二十分鐘。當然,二十分鐘又二十分鐘,LabanRata還是沒有影蹤。
過了很久,很久,我們終於離開了繩索路,回到梯級路段。雖然所謂的梯級也不過是天然亂石加一塌糊塗的泥濘,但是,過了剛來一役,這段路應該已經不算有什麽難度。只是,早上九點,我已經起來了八個鐘頭,半爬半走了六個鐘頭,我的雙腿已經開始不聽使喚,俗稱發軟蹄。如果一條腿發軟,最多顛簸一下,但是,如果兩條腿一起發軟,則會突然下跪,或者突然坐下來。
九點半,我們終於到達Laban Rata。Maurice轉身一指身後的山,雨水已經匯集成幾條瀑布。“那是我們剛才走下來的路,我們早一步到,算是走運!”他把我放在LabanRata便走了。
我獨自走回Pendant Hut。我不斷回頭,還是沒有看到我的老友。我有點擔心,但是,站在這裡等,也是沒有用的。我只好自己慢慢走回去。
走到Pendant Hut前的石坡,我忽然發現,我還要游繩一小段才能回家。我看着那條繩索,已經腳軟。那段十多米的小山坡,我居然休息了兩次才能完成。
我回去的時候,走得最快的那組人已經收拾好行裝,開始下山了。我也踫到我們的組員M,他說他知到達3900米左右,便放棄了(中間還有很多故事,容後再補充)。他知道自己走得慢,所以也打算早點出發下山。自從深夜就沒有見過他,看到他安然無恙就好。
話説在那個小山坡上,我遇到一個女隊友,她看到我站在山坡中間,說:“我讓你先下去吧。” 我說:“我不是下去,我才剛回來,我沒氣了,要透透氣。你要先下去嗎?” 她笑了:“我也在透氣,我也是回去。”
回到Pendant Hut,我累得不會説話。Literally,我是累得不會説話。我脫掉濕鞋子,濕帽子,濕手套,然後,就只能坐在門邊的小木凳子喘氣。雖然我很想會房間,但是我沒有力氣再爬梯子。我靜靜的走到食物桌面前,拿麵包腸仔。Sorry,我要吃點東西,才有體力説話social做表情。
然後,終於等到我的老友回來。我們坐着吃,對於過去七個鐘頭的經歷會心微笑,還是沒氣説話。
忽然我想起我千辛萬苦帶上山,打算在summit喝的驅寒薑茶,不禁失笑。我從背包邊拿出還溫熱的薑茶慢慢品嘗。剛才在summit,那種興奮的感覺好像做夢一樣,我居然完全沒有記起過我的薑茶!然後,我看到老友插在背包邊的公司旗仔,終於笑出來了!(不過,雖然我們六個小組每組都有一支旗仔,到今時今日,我沒有看過任何旗仔出現在任何照片中!真白費她那個可愛的小同事的準備了!)
吃飽了,我們回到房間換掉一身濕衣服,然後又開始擦葯油的隆重儀式。
雖然一般來説下山應該比上山快一點點,但是因爲天雨路滑,我們害怕天黑之前也不能到山腳,只好加快腳步,不敢久留,連午餐也沒有吃什麽,只在一個休息站匆匆的吃了一條energy bar 和一些餅乾。
兩天以來,已經走了十三、四個鐘頭,而中間只有最多兩三個鐘頭的睡眠,我們的體能不能以正常的情況量度。我們又痛、又累、又餓,雨中又狼狽不堪,現在,甚至已經沒有到達頂峰看日出的引誘,失去驅動力,現在下去只為下去,毫無樂趣。
我們努力回憶上來時候所用的時間,嘗試評估我們的進度。然而,很快我們就發現,下山的痛苦超越我們可以想象,每一步對我們原來已經酸痛不已的雙腿也是一個沉重的負荷,每下一級對於我原來已經脆弱的膝蓋是一種折磨。我們下山的時間比我們原來預計的要慢。
我們記得上來的時候,路經七個休息亭,大概記得每個亭中間的路有多難走,所需時間大概多少。但是,下去的時候,我們發現我們的集體記憶全不可靠。爲什麽下一個亭永遠都還沒有到?爲什麽當我們以爲已經走過了最艱難的路段,接下來的是比較好走得路,事實上每一步都愈來愈痛苦?像E說,我們是不是來了火星?爲什麽全都是火紅的泥濘,石頭都大得不知道如何爬下去?我往往喜歡用行山杖探下去,看看下一級有多深。有時候,行山杖伸下去一大半也還沒有到底。這些路是人走的嗎?我們上來是真的走過這樣變態的路嗎?爲什麽我們都集體沒有記憶?當時,我們都一齊natural high掉嗎?
如果有人問我,登山之路,有沒有想過放棄。我想說,上山時,我沒有想過放棄,因爲我一直天真地以爲很快就到。但是下山的時候,我卻真的痛苦得很想放棄,只是沒得選擇。
我們一邊@#$%^&!*! 一邊走。
到後來,膝蓋痛得我已經沒有辦法像正常人般走路。我開始像螃蟹一樣橫着走,給膝蓋卸卸力。不行,再找些地方扶手,再不行,用好像坐下的方法爬下比較大的石塊。中間,我有數次再發軟蹄,也試過像扶着石塊,一手放進泥水窪。
膝蓋好痛,真的好痛。
我們愈來愈沉默,只剩下E還在搞笑搞氣氛。最後連我們最fit的K也痛苦得不發一言!
我說:“K,你真行!這麽能認痛,可以去生仔了!”
大家笑了幾秒。
可憐的K苦笑:“我沒有氣反駁了。”連K都這麽說!唉!
最後,下午六點半左右,我們剛好在天全黑前的幾分鐘抵達 Timpohon Gate。真的,我們到達山腳,去了一趟洗手間,出來是天就全黑了。好險。
坐車回到國家公園總部,和其他隊友重逢。我們給mountain guide(a.k.a 救星/英雄/天使/救命恩人) 付了豐厚的小費,然後爬上旅遊巴。五分鐘以内,我睡着了。
當天晚上,我的腿酸痛得不能站立。我連淋浴都是坐在浴缸裏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