悼外婆 （一）

昨夜跟母親一起收拾外婆的遺物，挑選她的陪葬品。兩件毛衣、兩條褲子、一條她以前常用的手編圍巾、一幅撲克牌。這就是我們可以為她準備的了。

遺物中，有一件藍色毛衣，是我買給外婆的。媽媽說她很喜歡，過年，拍照，都要穿那件。那是一件CAMELLA藍底有橘紅色花的羊毛外套。CAMELLA專賣那種土土的花毛衣，又不便宜，偏偏外婆就是喜歡。我外婆到九十多嵗時，還是愛美的，一天就說衣櫃裏沒有能穿的衣服，一直到她還能自己外出，她還是喜歡新衣服。我常常說，我家三代三個女人，就數我最不濟。我媽當然是美女，就算是我外婆，到七老八十，還有老公公邀約。

那幅撲克牌，是我外婆最喜歡的玩具。小時候在海景樓的長沙發上，我們兩婆孫，就是用這幅撲克牌消磨了無數個下午。其實我外婆不大會玩牌，她只是會發牌，然後跟我鬥大。是很無聊的一個遊戲，最適合老人與小孩。我們是玩得很開心的。

我坐在外婆的床上收拾要給她帶走的東西，然後，我又好奇的檢查她床邊的各樣寶貝。她有一個粉紅色的飾物盒，裏面放的都是一些零零散散玉珠子，銀戒指。我看着這些不值錢的玩意兒，不禁笑了。果然，老人是會變小孩的。我外婆好好收藏的寶物，不像我小時候的玩具首飾嗎？ 還有一個包包，媽媽說她很緊張的，每次身體不舒服，覺得自己熬不過，都要把那個包包抓在手裏，結果呢，這個包包裏面放的是幾張麥當勞紙巾！是的，外婆一直覺得麥當勞的紙巾特別好，特別喜歡收集，想不到還珍惜到這個地步！

床頭，有一雙媽媽給她的小豬毛公仔，因爲豬是旺她的。還有就是我在京都天龍祠帶回來給她的一道長壽符。再有，就是美姨媽送她的一個哈哈笑袋，外婆最喜歡用它來逗小狗玩耍。

我一件一件寶貝拿在手裏看，很難相信，它們的主人，已經不會再用得着它們了。

外婆走了。

以前我會想，我怕不怕鬼。我以爲我會怕。但是，外婆離開的那天，我來晚了，我握着已經沒有氣息的她那微溫的手，我沒有怕過。出入殯儀館為外婆辦事，我沒有怕過。到殮房認遺體，站在面容已經不同，身體冰冷的外婆面前，我沒有怕過。回魂夜，我沒有怕過。我甚至妒嫉我家傭人說聽到聲音而我聽不到。 人或鬼，那是我的外婆，我的親人。我只覺得親切。

這些天，我一直想念着她。一開始每天都會流淚，現在好些了，但是偶爾還是會心痛得掉淚。生離死別，在生者總是會愧疚，愧疚當初做得不夠，愧疚當初愛得不夠。

早幾天，我在夢中與外婆相見，我握着外婆的手，她問我爲什麽要握着她的手，我跟她說，在醫院時我握了她的手但她不知道，現在她知道了，我要多拉一會。於是，我們四手相握，她笑得很開心，很開心。在現實的遺憾，總算在夢中圓滿了。